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靖安四年,夏。
大梁帝都金陵一如往常般繁华,街头巷尾都溢满了谈笑声。
夏风吹过苏宅的青竹,光影斑驳中是止不住的风声与蝉鸣,悠远的古琴声就在此刻婉转而出。抚琴人正端坐于中庭,带着银线暗纹的天青色锦袍在盛夏的光影中显得有些缥缈,墨色的长发肆意地披洒于腰间,夏风掠过带起低垂的额发,袅袅的青烟从香炉中升起,模糊了眉眼。
“好一曲凤求凰。”
于风声,蝉鸣与琴声中骤然响起一悦耳女声,琴声缓缓收尾,待余音完全消融于风声蝉鸣中时,蔺晨才抬眸望向此刻立于斑驳竹影之下的翩翩来客。
一支银白鎏金的簪子插于发间,三千青丝倾垂而下,右眼之下的泪痣一点衬着一双凤眼当是绝艳,而配上那双眸之中的凌然,实在不是柔弱之辈。再看那一身如火般的绛红,正如当初琅琊山上枫红之中的那一抹绝伦倩影,又有谁人能知眼前这位红颜已将近知天命。
诚然如此,蔺晨仍旧要道上一句,“好一位绝世佳人。”
寒露勾起唇角,墨色的眸中带着笑意还以一句,“好一位风流公子。”
二人眸光相触,俱是捧腹而笑。
待笑够了,寒露与蔺晨相对而坐,一手撑着下巴,一手拿过案上早已准备好的酒,轻抿一口,一双漆黑的眼眸看向蔺晨,“说吧,究竟是何事让我们家晨儿这么着急地找为师?”
“当然是徒儿对美人师父思念如狂啊。”
“你呀你,”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人,寒露摇头轻笑,语气中带着无奈的宠溺,“嘴这么甜还不是有事求我。”
“果然师父您最了解我,”蔺晨向对面还带着笑饮酒的人凑了过去,露出讨好的笑眨巴了两下眼睛,“师父您前年来信说那能解百毒的‘凤求凰’已成。”
寒露饮酒的动作顿了顿,抬眸凝视已有好些年没见的徒儿片刻,放下了酒杯,“是何人中毒无药可解,要命不久矣了?”
“大梁当今天子萧景琰。”
当蔺晨缓缓地念出这几个字时,苏宅中风声蝉鸣骤止,只片刻,风声依旧蝉鸣如初。
寒露抬眸仰望着此刻阳光大好的天空,而后敛下眸,十指在案上的焦尾古琴上弹出一段小调,“可今日金陵城中依旧安详和乐。”
“景琰的江山岂是个只要皇帝稍稍生个小病就要动乱的江山。”蔺晨如此说道,眼中透着点点光芒。
寒露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人,早已不是二十几年前初见的那个小小的稚嫩柔软的,会拽着她的衣角的白衣少年了。
“也罢,把蛊给你就是了,不过凰蛊人选是?”寒露边说着边拿起案上酒壶给自己倒酒,随意地揣测着,“嗯,皇后?还是哪位妃子?不过晨儿啊,这个凰蛊人选呢,最好选一个身体好一点的,有点底子的最好不过。”
“那师父看徒儿如何?”
“晨儿你当然……你!”
寒露杯中的酒洒了出来,猛一抬眸就撞见蔺晨毫无调笑的双眼,寻思片刻,顿时觉得那从没停过的风声与蝉鸣实为恼人,几欲张口却又不知说些什么,最后只得瞪着自己视如亲弟的徒弟,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“莫要叹气,会变老的。”蔺晨重新替寒露倒了杯酒,推到她面前。
瞪了蔺晨一眼,寒露有些愤愤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“‘凤得凰而生,凰随凤而死’,晨儿,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?”
“大梁不会失去君主,而我不会失去景琰。”
“下半句。”
蔺晨双手揣于天青色的衣袖中,答得随意,“我的生死会受景琰的生死所影响。”
“哼,说得轻松,待到冬季就有你好受的了,”寒露刮了面前坐得毫无正形的人一眼,“而且你那血可是要在行过那云雨之后的血。”
“咳咳。”听着寒露的话,正饮着酒的蔺晨一个没反应过来被酒呛了一下。
带着一脸的嫌弃,寒露嗤笑一声,“此蛊名曰‘凤求凰’,要怎样用你又不是不知道,现在你突然这样是作甚?”
蔺晨稍稍有些狼狈地擦了擦嘴角,黑发遮掩下的耳尖有些发红,面对此刻一个劲呛声的寒露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,只得恭恭敬敬去给她斟酒。
抬眸望着天边云卷云舒,饮尽杯中酒,寒露柔声道:“我素来知你处事不受拘束,但也不会任意妄为,既然你意已决,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,不过一切后果当自负。”
“那是当然。”又给寒露满上酒,蔺晨道。
谈妥了的两师徒就坐于庭中,伴着风声与蝉鸣相对而饮,待到霞红染满天边,寒露才将两只檀木小盒交予蔺晨。
背对着一片霞红,银白鎏金的发簪划出红色的流光,寒露撑着下巴望着蔺晨问道:“晨儿,这个大梁天子若不是比我还美?”
“师父说笑了,若您首肯,这个琅琊美人榜榜首非您莫属。”
“那你还自己去救他?”
“那也不能让自己养了几年的人便宜了别人不是?”
“也不知是谁占了便宜,”寒露在霞光中轻笑,又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盒,满眼狡黠笑意地递与蔺晨,边道,“凝香软膏。”
“徒儿谢过师父厚赠。”蔺晨却是一脸没正经的笑,拱了拱手接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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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心殿中,当今的静太后终于在黄昏的一片霞光中等来了希望。
“蔺先生,你可总算是回来了。”
“太后,”蔺晨向面带焦虑的静太后拜了拜,“药以寻到,接下来蔺某要替陛下医治了,但还请太后回避,待到明日陛下即可给您请安了。”
“那就有劳蔺先生了。”静太后虽依旧有些放心不下,往殿后望了望,终还是回了芷萝宫。
目送发中已夹带白丝的静太后离开,蔺晨摈退皇帝寝宫的一干人等,双手揣在袖中大摇大摆地走到大梁天子的榻前。
此刻的萧景琰脸色苍白,唇色发青,安安静静地卧于榻上,了无生息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还会吐气。
“你呀你,真当是命好。”蔺晨坐于榻上,指尖轻划过萧景琰的眉眼,手里揣着那两只檀木小盒,“若是此蛊成于十八年前,就轮不到你我啦,若是成于十八年后,恐这世间早就没有你了吧。”
轻轻戳了两下昏睡了好几日的萧景琰的眉心,蔺晨从锦被中拉出萧景琰的手。萧景琰的手生得好看,修长但又不单薄,不管是握剑还是握笔亦或是握着缀雪的寒梅,都是极好看的,是蔺晨所喜爱的。
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,蔺晨乎生恼意,“景琰啊景琰,你当真是好命,什么便宜都要被你占去了。”
如此道着的蔺晨,把萧景琰的手递到唇边,对着那修长的手指就恶狠狠地咬了下去。暗红的血珠从青白的指尖冒出,蔺晨把那血滴于刻着“凰”字的檀木小盒中,有什么莹白的物什在其中蠕动了一下。
而后蔺晨把自己的手指也咬破了,把鲜红的血滴在刻着“凤”字的檀木小盒中。
做完这些事,蔺晨抬眸凝视了仍旧处于昏睡中的萧景琰片刻,就伸手拉开萧景琰的衣襟。仍旧在渗血的指尖划过锁骨,带出一道鲜红的线,停在萧景琰胸膛上有着微弱跳动的地方。如若此处不再跳动了,蔺晨眸光一闪,就猛地把那刻着“凤”字的檀木小盒倒扣于其上。
如同感觉到了什么般,昏睡多日毫无反应的萧景琰皱起了眉,抽搐着。蔺晨赶紧去按住他,一边安抚着,“景琰景琰,会没事的,会没事的。”
待到萧景琰又恢复安安静静的样子,蔺晨收回了小盒,萧景琰的胸口多出一块红斑,而盒中已是空无一物。
蔺晨松了口气,把小盒扔了出去,再看另一个小盒。其实这事完全可以让萧景琰的那些妃子来做,反正身带凰蛊之人如何对他萧景琰是无半点影响的。但是啊,蔺晨的手掌按在萧景琰的胸口上,“我不愿意,你也不会愿意的。”
蔺晨解开自己的衣襟,把刻“凰”字的檀木小盒倒扣在与萧景琰一样的位置上。那感觉实在说不上好,也怪不得刚刚景琰挣扎得那么厉害。
待到一切终了,蔺晨喘着粗气靠在榻上,感觉到了从胸口处升腾而起的燥意,他微微皱眉看向躺着的萧景琰,真真是静如处子!蔺晨都想着是不是要先给他灌一杯情丝绕了!
“明明要被占便宜的是我啊。”蔺晨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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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凤求凰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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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景琰喘着气,翻身在仍旧趴着的蔺晨身边躺着。吐了口气,他伸出手指撩起蔺晨被汗湿而贴在脸上的黑发,细细的摩搓着,视线却开始有些模糊。
蔺晨现在是半根手指也不想动弹,只是掀起眼帘,用还带着水汽的眼眸盯着萧景琰看了片刻,便撑起身体。
漆黑的发丝从缀着点点青紫的肩头滑下,蔺晨看了眼挂在双臂上有些湿濡的衣袍,有些嫌弃,转眸望了眼又要有些神志不清的萧景琰。蔺晨脱下了自己的衣袍扔到榻下,而后扯过萧景琰绣着金龙的玄色锦袍毫不顾及地披在肩上。
蔺晨赤着脚走到案旁,拔出萧景琰的佩剑,弹了弹剑身,听着声音的蔺晨满意地勾起唇角。
剑锋划过蔺晨掌心,鲜红的血液滴入案上的瓷杯中。
“蔺晨。”
蔺晨看向勉强撑起身体的萧景琰,回以浅笑,他举起盛着鲜血的瓷杯,凑到萧景琰唇边。
萧景琰饮下杯中还带着温度的血,伸出手搂住面前的人。
“凤得凰而生,凰随凤而死。”
“你倒是记得清楚。”
萧景琰修长的手指按在蔺晨的胸口,感受着手心下有力的搏动。
“今后,你的命可是我的?”
“可觉得是负担?”
“朕记得蔺卿曾有言,若自认负担为负担,那必定是负担,如若自认负担非负担,那又怎会是负担?”萧景琰抬眸凝视着蔺晨墨色的双眸,“能承担起蔺晨的性命,景琰何其有幸。”
烛光轻颤,蔺晨低低笑着,手指摩搓着萧景琰有些发红的耳尖,墨黑的眼中带着碎光,“这几年过去,你倒会说些体己话了。”
“朕可不想再被蔺卿说不解风情。”
“但是您的确挺不解风情的,我的陛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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靖安四年,夏。
盛夏的阳光从云端倾泻而下,铺洒于金陵城中的大街小巷。
垂着轻纱的楼阁之上,绛红衣裙的女子迎着夏风凭栏而饮,伴着风声与蝉鸣轻吟。
有一美人兮,见之不忘。
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。
凤飞翱翔兮,四海求凰。
无奈佳人兮,不在东墙。
将琴代语兮,聊写衷肠。
何时见许兮,慰我彷徨。
愿言配德兮,携手相将。
不得於飞兮,使我沦亡。
>>> 终.